中国中原地区种植葡萄始于汉代,因为葡萄、石榴、核桃等植物原产于西域。汉代张骞通西域后,这些植物才在中原引种。
葡萄传入中原的来历
葡萄原产于黑海和地中海沿岸,司马迁《史记》:“汉使取其实来,因而皇帝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葡萄是经过过程古丝绸之路传入的。有关葡萄这类生果的功用、食用价值及展开状况最早见于《神农本草经》,写作“蒲陶”,列为“果菜手下品”第一条:“蒲陶,味甘平。主治筋骨湿痹,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忍风寒。久食轻身不老延年。可作酒。生山谷。”
西汉张骞开通丝绸之路以后,来自西域葡萄酒随之东传散播开来。直到唐朝这个丝绸之路最繁盛的朝代,葡萄及葡萄酒从皇宫宴饮上的难得珍宠到长安胡肆中的必备佳酿,诞生了无数好奇与惊喜,尤其在丰富多彩的唐代画卷里开枝散叶,摇曳生姿。其中,唐朝最鲜明的诗人群体就与葡萄和葡萄酒产生了一段段顾盼生情的美好故事。
《太平御览》卷八四四记载:
及破高昌,收马乳葡萄实,于苑中种之,并得其酒法,帝自损益造酒。酒成,凡有八色,芳香酷烈,味兼醍益,既颁赐群臣,京中始识其味。
这段史料说明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都十分钟爱葡萄酒,贵为一国之君的皇帝都是葡萄酒的忠实粉丝,可见葡萄酒之魅力。唐朝都城长安一带是全国重要的葡萄种植基地。《全唐诗》卷一一零张谔《延平门高斋亭子应岐王教》曰“昨夜蒲萄初上架,今朝杨柳半垂堤”,卷九六沈佺期《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曰“杨柳千条花欲绽,蒲萄百丈蔓初萦”,都描绘了春日里京城葡萄初上架以及蔓条初展的一派生机盎然的春日景象;卷一三三李颀《送康洽入京进乐府歌》诗曰“长安春物旧相宜,小苑蒲萄花满枝”,更是将长安里的葡萄作为都城的代表风物来吟咏,很显然文人们已将葡萄作为特殊情感的寄托,这一外来物种的异域风格已经褪去,融入了中原地区人民文化生活中。
长安临近地区无疑深受其影响。诗人乔知之,唐朝同州冯翊(今陕西大荔)人,在《倡女行》中描述“石榴酒,葡萄浆,兰桂芳,茱萸香”,由此可以推测乔知之生活的同州冯翊县也是葡萄酒产地之一。
都城长安酿酒好手云集,在最高统治者的推动下,官员也熟知葡萄酿酒之道。据柳宗元《龙城录》记载:
魏左相能治酒,有名曰醽淥、翠涛,常以大金罌内贮盛十年,饮不歇其味,即世所未有。太宗文皇帝尝有诗赐公,称:醽淥胜兰生,翠涛过玉薤。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公此酒本学酿于西胡人,岂非得大宛之法?
唐太宗时名臣魏徴善竟也颇好此道,且“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变”,可见技艺之精,由此,都城之中葡萄酒风尚的普及和流行不难想象。
唐朝河东道一带则是葡萄大面积种植的地区。河东道相当于今日山西省全境,此地自产自酿的葡萄酒业日渐有名,远销边塞地区。《全唐诗》卷四二四白居易《司徒令公分守东洛移镇北都》中有“羌管吹杨柳,燕姬酌蒲萄”的吟咏,且自注曰“葡萄酒出太原”。河东地区的乾和葡萄酒还逐渐形成了自身的品牌,跻身当时的国家名酒之列。《唐国史补》卷下评价:“酒则有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河东之乾和葡萄,岭南之灵溪、博罗,宜城之九酝,浔阳之湓水,京城之西市腔、虾蟆陵、郎官清、阿婆清。”乾和葡萄酒因而成为太原府进贡的珍品。
王绩(585—644)初唐诗人。字无功,自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县)人。“高情胜气,独步当时”(辛元房《唐才子传·王绩》),时称“斗酒学士”。追慕魏晋陶渊明,后弃官归隐东皋而终。《过酒家》五首之一云:“竹叶连糟翠,葡萄带曲红。相逢不令尽,别后为谁空。”王绩一生大多时间生活在故乡河东绛州龙门县,可以推断河东的绛州也出产优质葡萄酒。
唐朝东都洛阳也是葡萄酒的重要产地。洛阳葡萄酒的酿造历史比较早,三国时魏文帝曹丕曾对葡萄和葡萄酒大加褒扬,推动了洛阳葡萄种植和葡萄酒业的发展。据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南北朝时长安、洛阳、邺城三地都普遍地栽种葡萄。延至唐代,洛阳种植的葡萄进一步扩大。
此外,唐代出名的葡萄酒产地还有江南道的金陵。《全唐诗》卷一八四李白《对酒》诗中吟咏:
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
他又在《金陵酒肆留别》一诗中写道: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这两首诗描绘了金陵的葡萄酒和侍酒美女,道尽了江南的旖旎风情。山南道的郢州和荆州也生产葡萄和葡萄酒。刘复的《春游曲》描述了郢州葡萄酒:“细酌蒲桃酒,娇歌玉树花”。唐时吏部侍郎韩愈多次赋诗咏赞洛阳葡萄,《燕河南府秀才得生字》中描述:“柿红蒲萄紫,肴里相扶檠。芳茶出蜀门,好酒浓且清”,寓居荆州的他在《题张十一旅舍三咏》之《葡萄》篇中更是讲授了使得葡萄高产的注意事项,“新茎未遍半犹枯,高架支离倒复扶。若欲满盘堆马乳,莫辞添竹引龙须”,可见其对葡萄的细致了解。李白《全唐诗》卷一七四《将游衡岳过汉江双松亭留别族弟浮屠谈皓》客居湖北时曰:“忆我初来时,蒲萄开景风”;岑参《全唐诗》卷一九九《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在广西曰:“桂林葡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食。”华北地区也常见葡萄,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八记载:
贝丘之南有蒲萄谷,谷由葡萄,可就其所食之。天宝中,沙门昙霄因游诸岳,至此谷,得葡萄食之。
根据对相关史书和诗文的考证,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当时中原地区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的分布区域等情况。唐代内地葡萄种植和葡萄酒酿造的分布区域主要在陇右地区,长安地区,河东地区,洛阳地区,江南道,山南道等地。其中,以河东为最。唐十道中种葡萄的将近九道,甚至岭南道都可见葡萄种植的记载。
诗人刘禹锡曾经听闻河东道乡人讲述葡萄在此地的种植历史后,有感而发,做《蒲桃歌》(《全唐诗》的第354卷第7首)曰:
野田生葡萄,缠绕一枝高。移来碧墀下,张王日日高。
分岐浩繁缛,修蔓蟠诘曲。扬翘向庭柯,意思如有属。
为之立长檠,布濩当轩绿。米液溉其根,理疏看渗漉。
繁葩组绶结,悬实珠玑蹙。马乳带轻霜,龙鳞曜初旭。
有客汾阴至,临堂瞪双目。自言我晋人,种此如种玉。
酿之成美酒,令人饮不足。为君持一斗,往取凉州牧。
这是有名的诗人专门为葡萄做的一首有名的《蒲萄歌》,描绘了从种植葡萄到收获葡萄的全过程,包括了修剪、搭葡萄架、施肥、灌溉以及获得葡萄丰收的过程。刘禹锡作为政府的高官,能准确地掌握葡萄栽培技术,可见盛唐时期葡萄种植业的发达。正如世界著名汉学家薛爱华所观察到的那样,“直到唐朝统治的初年,由于唐朝势力迅速扩张到了伊朗人和突厥人的地方,而葡萄以及葡萄酒也就在唐朝境内变得家喻户晓了。唐朝本土出产的各种葡萄品种,在这些备受人们称赞的葡萄园里得到了发展”。从西域到中土,从皇宫到民间,葡萄这一来自异域的小小生灵在都城长安扎根后,开枝散叶,蔓延全国,逐渐形成葡萄种植以及葡萄酒酿造的新时代,而葡萄酒文化也从此融入了中国文化的历史江流中。
唐朝诗歌在某程度上可以说是诗酒文化,其中葡萄酒也颇具代表性,最为人所熟知的莫过于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翰,(687—726),字子羽,唐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市)人。才知超群,不拘礼节。王翰时任驾部员外郎远赴西北前线,出生于河东一带的他对葡萄酒想来不陌生,而掌管驾部职务负责战区军需粮草的他更是见多了边塞男儿慷慨激昂,色泽殷红的葡萄美酒斟满在夜光酒杯之中,酒色如血,大漠悲歌,戍边将士豪情悲壮,“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或许是对此最好的注解。
凉州,现今的甘肃武威一带,唐朝之前即以葡萄种植和酿造闻名,也充满了来自中原的文化风格,一如汉学家薛爱华所说,“我们知道,凉州就如同旧金山的唐人街一样,这是一座唐朝的胡城,葡萄酒在当时的确被认为是一种能够唤起迷人的联想的,精纯稀有的饮料。但是甚至在驼路更西的敦煌,葡萄酒也是重要庆典上的一种珍贵的附加饮料,这就正如香槟在我们的宴会上一样。
值得说明的是,唐朝开通西域,葡萄酒应该最早出现在边塞一带,军中帐下行功论赏,将领士卒开怀痛饮,首选味美多产的葡萄酒,因此军旅题材中屡屡出现便不足为奇了。高适曾在凉州参军,记载:“军中无事,君子饮食宴乐,……觞葡萄以递欢。”《全唐诗》卷一三二李颀《塞下曲》曰:“黄云雁门郡,日暮风沙里。……帐下饮葡萄,平生存心是。”《全唐诗》卷八二七贯休《塞上曲二首》则更生动的描述边塞情景,“葡萄酒白雕蜡红,苜蓿根甜沙鼠出”。诗人李欣,《唐才子传》称其“性疏简,厌薄世务”,其有名的《古从军行》中写道: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这首《古从军行》写了边塞军旅生活的矛盾复杂感情,虽借用汉武帝引进葡萄的典故讽刺时事,但却依然反映出唐时葡萄在民间的流行与普及。而且,边疆军旅所饮酒不但有酒色如血的红葡萄酒,更有色白兼黄的白葡萄酒,不仅有来自西域的优质葡萄酒,更得内地所产的本土葡萄酒。法国汉学研究学者童丕(EricTrombert)也曾指出:“(盛唐时期)粟特人通常所带的商品时马、皮毛和其他易于携带的贵重物品,而不是葡萄酒。这个时代确实不再需要从如此遥远的地方运酒来:凉州已能生产上乘的葡萄酒。
前文提及的“斗酒学士”王绩《过酒家》五首之二、三云:
对酒但知饮,逢人莫强牵。倚炉便得睡,横瓮足堪眠。
有客须教饮,无钱可别沽。来时长道贳,惭愧酒家胡。
嗜酒如命的斗酒学士看来经常光顾胡姬当垆的葡萄酒酒家,可诗人经济拮据难免赊账,日积月累力所难及,债台高筑的他却又抵挡不住葡萄美酒的诱惑,再“高情圣气”也难免愧对酒家胡女了。
葡萄酒的另一忠实粉丝当属唐朝第一浪漫诗人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街上酒家眠”,这是杜甫有名的《饮中八仙歌》之描绘李白的诗句。李白诗作很多都是以酒为题材,葡萄酒更是李大诗人的心头之爱,吟诗作对时不忘“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高唱《襄阳歌》时更是迷恋葡萄酒,恨不得人生百年,天天都沉醉在葡萄酒里。“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江鸭头绿,恰以蒲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将黄鹤楼前的滔滔江水,比作新酿的葡萄酒,恨不得就醉死在葡萄酒世界里。
李白为世人留下了太多的酣畅诗篇,其中婉约婀娜的《清平调》三首更是古往今来应制诗歌里面的难得佳作,唐李浚《松窗杂录》记载:
(开元中,玄宗、杨贵妃于沉香亭赏牡丹)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遂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翰林学士李白,进《清平调》词三章,白欣承诏旨,犹苦宿酲未解,因援笔赋之:“云想衣裳花想容……”太真妃持颇梨七宝杯,酌西凉州葡萄酒,笑颔意甚厚,上因调玉笛以倚曲……抑亦一时之极致耳。
当时正在“长安市上酒家眠”的李白酒醉未醒,信手而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笔者无意阐释《清平调》三首的诗歌内容,但是这其中饱蘸诗人玲珑才情张扬太真之美的神来之作难得不也是酒神精神的释放么?无怪乎杨贵妃“笑颔意甚厚”,一定要赏赐最好的美酒于诗人,于是特“持颇梨(玻璃)七宝杯,酌西凉州葡萄酒”为李白酌饮。那么不难想象,玄宗与贵妃日常对饮也首选西凉葡萄酒了。